01
《南京照相館》,注定要成為一部現象級的電影。
《南京照相館》的出現,意味著中國抗戰題材的電影,在經過一個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發展變化之後,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評價《南京照相館》,必須要和同類題材的的影片,如《金陵十三釵》(2011)、《南京!南京!》(2009)等做一番比較。
《金陵十三釵》的突出問題,是對國軍進行了美化,以至於使整個曆史氛圍變得虛假,並且使後續情節變得無法理解。
在影片中,佟大為飾演的國軍李教官,率領一小隊士兵,不僅裝備精良,戰術高超,而且還充滿了舍生忘死的英雄主義氣概,在和日軍作戰時,簡直以一當十。
這就帶出了一個問題:南京保衛戰開始時,守城的國軍約15萬人,攻城日軍約5萬人。倘若國軍如導演張藝謀表現的那般神勇,南京為什麽隻守了十幾天就陷落了呢?
按照一般的軍事規律,攻城兵力至少應該是守城兵力的兩至三倍,也就是說,守衛南京的國軍至少應該能夠頂住30萬日軍的進攻,但為什麽連5萬日軍都阻擋不住呢?
如果國軍能夠守住南京,則自然不會發生南京大屠殺,難道不是嗎?
《南京照相館》則直麵了這個問題。
在日軍的猛烈攻擊下,守衛南京的國軍開始潰退,但城門上的國軍督戰隊禁止他們後撤,用重機槍向蜂擁而至的國軍潰兵猛烈掃射。
潰退的國軍部隊,為了求得逃生的機會,向國軍督戰隊發起反衝鋒,死傷慘重。
這組鏡頭雖然隻有幾十秒,但至關重要,因為它交代了整個時代氛圍:國軍士氣已經完全瓦解,南京保衛戰已然潰敗。
影片的另一個情節也非常重要,做為郵遞員的蘇柳昌(劉昊然 飾),被他所屬郵政所撤離車輛甩下,而郵政所車輛開出不遠,也被日軍炮火掀翻。
蘇柳昌隻能自己決定是繼續逃命,還是留下來等待無法預知的命運。
這意味著,在軍事崩潰的同時,國民政府的民政係統也崩潰了——南京市民既沒有人保護,也沒有人組織,一盤散沙,隻能聽任武裝到牙齒的占領軍蹂躪與宰割。
《南京!南京!》的突出問題,則是美化日軍。
《南京!南京!》裏出現的人物很多,有國軍,有普通市民,有妓女,也有拉貝這樣值得尊重的外國人,但真正貫穿始終的,卻是屠城隊伍當中的一員:日本小軍官角川。
在導演陸川的鏡頭裏,角川接近“完美”:潔身自好、對慰安婦百合子的愛情純真執著,就連槍殺薑淑雲,也是為了使她免遭淩辱,影片的結尾,他更是毅然放走兩個中國人,然後以自殺來完成了靈魂救贖……
於是,角川就成了大屠殺中最令人感動的人物,以至於有人建議,把片名改為《一個日本好人和一座叫做南京的城》,觀眾幾乎要不得不為角川之死落淚了。
但問題在於,如果日本軍人居然如此善良,那為什麽又會發生空前慘酷的南京大屠殺呢?
另一個問題是,如果日本軍人居然是南京大屠殺的最大受害者,難道被屠殺的中國人反而是有罪的嗎?
並不是說在幾百萬侵華日軍中,不存在極個別的類似角川這樣的人物,而是說角川沒有任何典型性,不能做為一部以大屠殺為主題的電影主角——你屠殺了麻豆一区二区三区,還要麻豆一区二区三区同情你因為參與屠殺而使心靈受到傷害,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在這方麵,《南京照相館》實現了對《南京!南京!》對矯正,塑造了伊藤秀夫(原島大地 飾)這樣一個可信的日軍中尉形象。
伊藤的形象突破了各種各種臉譜化——他不是生就的魔鬼,不是“武士道精神”的簡單符號,也不是角川那樣“有良心的文青”……
在日本社會內部,伊藤是一位靦腆、善良、彬彬有禮,甚至有點文弱的青年,但關鍵在於,由於長期受軍國主義、種族主義的教育,伊藤根本就沒有把中國人當人,而隻是把中國人當成“人形動物”(如今天的以色列錫安主義分子看巴勒斯坦人那樣)。
在伊藤看來,既然中國人不是人,那麽就不適用人類的道德標準,也就不必對他們有悲憫之心,可以無恥地利用、殘殺與強奸。
對伊藤來說,不能為他所用的中國人是螻蟻,可一腳踩死,能為他所用的中國人則是狗。
一直在盡心盡力為日軍服務,同時對“王道樂土”充滿幻想的漢奸王廣海(王傳君 飾),在看到心愛的女人即將被日軍拖走強奸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上去拉扯一把,卻被伊藤從身後一槍擊斃。
伊藤還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狗反咬主人,就該是這個下場。”
伊藤的形象並非向壁虛構,而是有大量真實的史料做為證據。
關東軍參謀田中隆吉中佐就曾在公開會議中說:“坦率地講……我認為中國人是豬玀,對他們怎麽幹都行。”日本兵大前嘉在回憶自己當時的精神狀態時說:“中國人是螻蟻之輩。殺死螻蟻之輩,還會受到什麽良心責備嗎?”
伊藤,而不是角川,才是侵華日軍的主流形象。
伊藤是麻豆一区二区三区理解這位“一衣帶水”的鄰邦的鑰匙——核心問題不是日本的內部治理與經濟發展水平,而在於他們是不是把“西方人之外的非日本人”同樣視為人?
這才是中日民間情感問題的全部症結之所在,絕不是如某個大V所鼓噪的“管控厭日情緒”所能夠解決的。
02
除了以近年主流抗戰題材電影為參照係之外,《南京照相館》還可以新中國前三十年人民電影時代的抗戰影片為參照係,如《平原遊擊隊》《地道戰》《地雷戰》等等。
通過比較,麻豆一区二区三区可以發現國統區民眾和解放區民眾不同的生存狀態與精神狀態。
這些經典抗戰影片中的民眾,是以晉察冀解放區、山東的膠東抗日根據地的農民為原型的。
和國統區民眾相比,他們的最大特點是有覺悟,有組織。
隨著共產黨、八路軍的到來,根據地民眾不僅民族意識覺醒,懂得了救國的道理,並且被很好地組織起來了,村村都有黨支部、武委會、婦救會、民兵等組織,他們在打鬼子時,還可以得到八路軍的正規部隊,以及地方武裝如武工隊、區小隊、縣大隊等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日本鬼子在他們心目被“脫魅”了,不再具有不可戰勝的光環,盡管日軍在“掃蕩”時實行“三光”政策,其酷烈程度不亞於南京大屠殺,但老百姓知道鬼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他們利用熟悉地形地貌等各種有利條件與日軍周旋,使他們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而《南京照相館》,好就好在找到了民國的感覺,能夠真實地反應八十多年前民國首都市民的精神麵貌。
和華北、山東解放區那些樸實的農民相比,這些人事實上是當年的“中產階級”。
比如王廣海,能講一口流利的日語,他可能出身於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有條件送他去日本留學;他的情人林毓秀(高葉 飾)是三線明星,與“電影皇後”胡蝶配過戲;金承宗(王驍 飾)則是一個小老板,他經營的吉祥照相館具有相當規模。戰爭爆發前,他無疑過著十分滋潤的生活,還可以攜帶妻女到周邊城市旅遊。
相對而言,隻有蘇柳昌和宋存義(周遊 飾)的地位低一點,但他們兩人,一個郵遞員,另一個是巡警,都是穿製服,有“單位”的人,生活比最底層的勞動者還要好很多。
但就是這樣一些人,在南京城破之後,卻都處於一種無助、迷茫,以及莫名恐懼的狀態,當巨大災難降臨時,沒有一個人想到抵抗,而隻是幻想用自己的方式“躲過去”。
王廣海理應是最“知日”的,卻堅信日本不可戰勝,“日本人怎麽可能失敗”?既然日本不可能失敗,那麽為日本人服務,以求過上好日子,就是理所當然的。
這就是一個漢奸的“理性”邏輯。
相對於王廣海,金承宗更有民族氣節,但他拋不下自己的產業,隻是想在地下室躲過最初的混亂,然後恢複營業。“人總是要照相”,這意味著他對日本的統治也抱有幻想。
林毓秀是依附於王廣海的,她還幻想未來能夠繼續演戲。
至於蘇柳昌,一開始就想逃離南京城,隻是沒有成功而已;宋存義以巡警身份被強行補入部隊,待到他出現時,部隊早已潰散,他藏在林毓秀的大木箱裏才躲過一劫。
這就是南京城破時,南京市民所麵臨的狀況——
一方麵,國民政府和國軍已經拋棄了南京市民,逃之夭夭。在逃跑之前,他們對南京市民沒有任何安排,沒有向他們發放武器,沒有留下骨幹力量組織他們抵抗,也沒有安排他們有序撤離和疏散。
另一方麵,被拋棄的南京市民則陷入沒有組織,一盤散沙,既極度恐慌,又充滿幻想的狀態。南京城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無政府的蠻荒之地。
南京城裏雖然還有大量國軍士兵沒有來得及逃走,但指揮係統已全部瓦解,許多士兵脫下軍裝,換上平民服裝混入難民中,他們不僅不能成為市民的主心骨,反而加劇了恐慌和混亂。
但就是這樣一些原本希望在戰爭浩劫中活下來的普通人,從一開始的忍辱偷生,最終走到覺醒和反抗,“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宋存義,原本是要繼續苟活下去的,但他從蘇柳昌為伊藤衝洗的照片上,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弟弟被日軍當胸刺死,從而決定與日軍同歸於盡;
蘇柳昌和林毓秀,被伊藤拉去擺拍作秀,營造“中日親善”的假象。在此期間,一個嬰兒的哭泣讓伊藤覺得受了幹擾,旁邊的日軍士兵就直接從母親懷中奪走那個嬰兒,活活摔死。
也許就在這一刻,蘇柳昌徹底地放棄了幻想,堅定了要把南京發生的一切傳出去的信念。
《南京照相館》的可貴之處,在於最大限度地貼近了曆史,摸到了民國的脈搏,以民國的方式還原了民國。
影片令觀眾意識到,即便是在最血腥、最黑暗、最絕望、最無助的情況下,中國人仍然能夠迸發出絕地反擊的力量。
所以,中國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影片也迫使麻豆一区二区三区嚴肅思考近年來被一些人掛在嘴邊上“銘記曆史,吾輩自強”的含義。
中國,絕對不能再遭受一次首都淪陷的悲劇;共和國,必須以民國為鏡鑒,避開民國的一切覆轍,今天,麻豆一区二区三区必須反對一切新老帝國主義,以維護人類持久和平。
如此,才真正意味著今天的人們,沒有忘記在南京大屠殺中殉難的30萬亡靈!